男女主角分别是鲁迅武大郎的女频言情小说《伴我半生:一个人的微阅读鲁迅武大郎全局》,由网络作家“侯德云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第一辑作品行为艺术:读《奇骗》袁枚这人,想必大家都比较熟悉。清代乾嘉年间的社会名流,读书人的楷模。后人为他冠名:著名诗人、散文家、文学评论家和美食家。前面三个“家”,老侯都没觉得有多稀奇,可头戴美食家头衔的人,实在是屈指可数。人不吃饭不行,可你瞅瞅《随园食单》,看人家袁枚怎么吃,再瞅瞅咱的餐桌,嗨,不说也罢。袁枚的住地叫随园,时人称他为“随园先生”。老侯对随园先生一向比较喜欢。喜欢他的“性灵说”。我读过他不少作品,《小仓山房文集》中的一些,《子不语》中的一些,还有《随园诗话》中的一些……特别是《随园诗话》,一度是老侯的案头书,每晚伴我度过睡前的那段惬意时光。我在笔记小说《老僧镜澄》中写到袁枚。说,乾隆年间,南京小仓山水月庵主持镜澄,...
行为艺术:读《奇骗》
袁枚这人,想必大家都比较熟悉。清代乾嘉年间的社会名流,读书人的楷模。后人为他冠名:著名诗人、散文家、文学评论家和美食家。前面三个“家”,老侯都没觉得有多稀奇,可头戴美食家头衔的人,实在是屈指可数。人不吃饭不行,可你瞅瞅《随园食单》,看人家袁枚怎么吃,再瞅瞅咱的餐桌,嗨,不说也罢。
袁枚的住地叫随园,时人称他为“随园先生”。
老侯对随园先生一向比较喜欢。喜欢他的“性灵说”。我读过他不少作品,《小仓山房文集》中的一些,《子不语》中的一些,还有《随园诗话》中的一些……特别是《随园诗话》,一度是老侯的案头书,每晚伴我度过睡前的那段惬意时光。
我在笔记小说《老僧镜澄》中写到袁枚。说,乾隆年间,南京小仓山水月庵主持镜澄,喜欢写诗,且写得好极好极,却四十年间与山下的随园主人,大诗人和大诗评家袁枚素无往来。这位袁先生有一怪癖,家中四面不设围墙,园中四季花木景致,都向游人敞开,要来便来,要去便去,跟今日的公园近似。镜澄的朋友老吴,一日畅游随园,与袁枚偶遇,交谈甚欢。谈话间,老吴背诵两首镜澄的诗,袁枚连连称好。老吴傍晚回到水月庵,跟镜澄说起白天的奇遇,随后有了这样的情节:
老吴站着跟镜澄说话,满脸喜色,告诉镜澄,随园先生,夸他的诗好。
什么诗?《留澹川度岁二首》嘛。这诗,老吴几乎每天都要摇头晃脑吟诵一番。
老吴模仿随园先生的行状,点头,说一个好,再点头,又一个好,三点头,又又一个好。
老吴口中啧啧有声:“一连三个好啊。”
随园先生喜欢镜澄的诗,不奇怪。先生有话:“诗者,人之性情也,性情之外无诗。”镜澄的诗,正是以性情动人。
谁知镜澄听了老吴的话,只是嘴角稍稍一动,随后闭上眼睛,口中喃喃,不再搭理老吴。
老吴赔着几分小心说道:“要不,明天我陪你下山,拜访随园先生?”
镜澄慢慢睁开眼睛,吐一口气:“老僧出家四十余年,不曾踏入随园半步。”
老吴心说,人家随园先生,名闻天下的诗坛伯乐,平日喜称人善,有“广大教化主”之誉,可谓“当代龙门”,你镜澄拜访一下,等于跳了龙门,岂有不去之理?
镜澄似乎看透了老吴的心事,缓缓说道:“和尚自作诗,不求先生知也。先生自爱和尚诗,非爱和尚也。”
你说这老僧镜澄,是不是很有个性?
小说的结尾,是某年某月,随园先生闻知老僧镜澄之执拗,呵呵一笑,说:“和尚不必来,不必不来。”
不谦虚地说,老侯觉得这篇作品有点意思。
同时老侯还觉得,袁枚笔下的微型小说《奇骗》,比老侯的《老僧镜澄》更有意思。
说来好生惭愧,老侯前不久才知道,袁枚写过一本志怪小说集《新齐谐》。这里我要说的《奇骗》,就是出自该书。
《奇骗》写了一个连环骗局,与美国系列电影《谍中谍》有些类似。主要人物有四个:金陵老翁、钱店(银行)店主、送信少年、看客(文中称之为“客”)。老翁拿银子去钱店兑钱,为银子的成色,跟店主喋喋不休。这时一少年走进钱店,称老翁为“老伯”,说真是赶巧了,我是你儿子的同事,你儿子托我带家信和银子来了。交毕,“一揖而去”。老翁拆开信,对店主说,我这老眼,看不清啊,你帮我瞅瞅。店主读信,都是家常话,最后一句说,给家里带了“纹银十两”。老翁很高兴,对店主说,把我的银子还我吧,不用计较成色了,我儿子说他给我十两银子,就用这十两换钱吧。店主将银子称重,却是十一两多,顿生贪心。信上不是说十两嘛,就按十两换钱好了。老翁刚走,店中一位看客提醒店主可能被骗。店主剪开银子,果然是铅胎假银。在看客指点下,店主追上老翁,与之争执。周边的人问怎么回事,店主说如此这般这般,并拿出假银给大家看。老翁说这银子好像不止十两,不是我的。一称重,果然不止十两。众人责问店主,“店主不能对,群起殴之”。
这是老侯所见的骗子故事中,最具智慧含量的一例。哪是行骗啊,简直就是行为艺术,其行骗的目的,从物质层面一跃而进入到精神层面。
老侯从没见过这般爱惜羽毛的骗子。比较而言,当代骗子,都形而下得很,渣得很。
老翁成功地运用店主的贪心,以团伙作案的方式,为自己洗刷了骗子的名声。严格说来,那店主,不也是一个骗子吗?骗子把骗子骗了,是本文的一大亮点。
此外,这篇作品中蕴含的故事逻辑,也无懈可击。以看客为例,店主要他带路去找老翁理论,他不肯去。不肯去的理由很充分,我跟老翁是邻居嘛,弄这事,不是结下仇了?店主再劝,还是不肯。非得等店主“酬以三金”才勉强答应带路。远远望见老翁在酒肆喝酒,便对店主说:“汝速往擒,我行矣。”这位看客在事件行进过程中的一言一行,都合情合理,毫无破绽。而且呢,又随手骗得“三金”。
别的话不说了,老侯只想在四个“家”之外,为袁枚先生再戴一顶“小说家”的帽子。他老人家爱戴不爱戴都得戴,就这么定了!
延伸阅读:
奇骗
[清]袁枚
骗术之巧者,愈出愈奇。
金陵有老翁,持数金,至北门桥钱店易钱,故意较论银色,哓哓不休。一少年从外入,礼貌甚恭,呼翁为老伯,曰:“令郎贸易常州,与侄同事。有银信一封,托侄寄老伯,将往尊府,不意侄之路遇也。”将银信交毕,一揖而去。老翁拆信,谓钱店主人曰:“我眼昏,不能看家信,求君诵之。”店主人如其言,皆家常琐屑语。末云:“外纹银十两,为爷薪水需。”翁喜动颜色曰:“还我前银,不必较论银色矣。儿所寄纹银,纸上书明十两,即以此兑钱何如?”主人接其银,称之,十一两零三钱。疑其子发信时匆匆未检,故信上只言十两。老人又不能自称,可将错就错,获此余利。遽以九千钱与之。时价纹银十两,例兑钱九千。翁负钱去。
少顷,一客笑于旁曰:“店主人得无受欺乎?此老翁者,积年骗棍,用假银者也。我见其来换钱,已为主人忧,因此老在店,未敢明言。”店主惊剪其银,果铅胎。懊恼无已,再四谢客,且询此翁居址。曰:“翁住某所,离此十里余,君追之,犹能及之。但我,翁邻也,使翁知我破其法,将仇我。请告君以彼之门向,而君自往追之。”店主人心欲与俱,曰:“君但偕行,至彼地,君告我以彼门向,君即脱去,则老人不知是君所道,何仇之有?”客犹不肯。乃酬以三金,客若为不得已而强行者。
同至汉西门外,远望见老人摊钱柜上,与数人饮酒。客指曰:“是也,汝速往擒,我行矣。”店主喜,直入酒肆,捽老翁,殴之,曰:“汝,积骗也,以十两铅胎银换我九千钱。”众人皆起问故。老翁夷然曰:“我以儿银十两换钱,并非铅胎。店主既云我用假银,我之原银可得见乎?”店主以剪破原银示众。翁笑曰:“此非我银。我止十两,故得钱九千。今此假银似不止十两者,非我原银,乃店主来骗我耳。”酒肆人为持戥称之,果十一两零三钱。众大怒,责店主。店主不能对,群起殴之。
店主一念之贪,中老翁计,懊恨而归。
《会餐》只是个篇幅稍长一点的微型小说,给人感觉却很长很长,长得让我放不下。读完睡去,活生生一群嘴脸,在梦里晃。晨起,惺着眼,回味一阵。突然开悟,还不赶紧,写了它!
故事背景,是“上山下乡”那会儿。八月十五,上级要求生产队会餐。你瞅瞅,连会餐这种事,都得上级下指示,不光指示,还要评比。简直是把计划经济计划到了牙缝里。
会餐得花钱。蔬菜不花钱,酒得花钱嘛。队长计算一下:“夏天来的几个知青,旗里拨了安家费,队上总算还有点儿现金。多打酒,吃了,冬天队上若有钱,好歹补上。”
酒的问题解决了,其他便好办。杀猪,做豆腐,做成四道菜:煮肉、豆腐炖肉、炖豆腐、肉汤炖土豆。此外加一汤。主食是烙饼。
备餐的过程写得热闹。惯例,猪肝归屠夫所有。可那年队里搞“斗私批修”,队长又没有明说给不给屠夫猪肝,弄得屠夫心里没底,杀第一头猪时,故意把一腔子猪血给糟蹋了。
会餐时间是晚上。中午时,队里的人便来围观。不光是人,鸡也来,狗也来,小猪也来。
菜做好了,一道一道盛到桶里。“几十只桶被人提到队部,出来的人嘴都动着。”这不算稀奇。稀奇的是,“有的人捏一块肉在嘴里,并不嚼,慢慢走开,孩子跟了去,到远处,才吐给孩子”。有爱有尊严,阿城的一双眼,怎么看得见那么多细节。
会餐终于开始,各种嘴脸在阿城笔下,依次生动起来。
“旗里的干部先讲话”,讲了些“遥远的大事”。“讲完,大家鼓掌”,然后队长讲,队长讲到“增产节约”,讲到“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受苦人过不上我们的日子”,讲“感谢”,讲“虽然—可是—吃吧”。
会餐的总体局面是: “第一巡菜几乎没有嚼”就没了,于是第二巡赶紧上,“到第三巡,方才慢下来,说话多起来,而且声儿大起来”。
队里的老人有意思了。队长对老人表达尊重,不光炒了一副猪肝给他们下酒,还专门安排“几个极有声望的老者和旗里视察的干部坐一小桌”。老人的表现也可圈可点。旗里干部讲完话,“老人们笑着邀干部坐回去”;队长给老人斟酒,“老人们颤着手拦”,没拦住,“还是满了”;吃完烙饼,老人们都很体面,“先出来了”。
于是“屋里大乱”。
知青和土著,各出一个代表,“开始赌起四大碗”,四大碗干下去,然后赛马。知青先上马,“别人一鞭”,马箭一样射出去,把知青甩到地下,“众人都喝彩”;土著后上马,先是踏不上镫,转圈,终于踏上,缰绳一抽,也是箭一样射出去,“众人又喝彩”。谁都没料到,不多时,马回来了,那壮汉却没回来,不知遗落在哪丛草棵子里。
屋里大吃大喝之际,队里的小孩子,都爬在窗户上,“不动眼珠盯着看”,孩子们的母亲,“在后面拽不动,骂骂咧咧地走开,聚在门外唠嗑”。
这边赛马,那边,队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涌进屋,“并不吃,只是兜起衣襟,桌上地下,竟一点儿不剩,只留下水迹”。
阿城笔下的各种嘴脸,跟那个时代的底色,贴得很紧。我能感受到凝结在其中的岁月的重量。这重量,压得我喘不上气。
好在,这般吃相,现在难得一见。但也不是一点遗痕也没有。辽南乡村,至今仍有遗俗,喜事赶礼,娘们都带着家什去,也是“并不吃”,看谁眼疾手快,将上桌的一盘盘菜肴统统掠走。前些日子笔者听说,大连市内几个兄弟姐妹,远赴庄河乡下参加婚礼,目睹这般场景,受到极大惊吓。
阿城的小说,写吃的篇目很多,《棋王》里写,《树王》里写,《孩子王》里也写,这篇《会餐》,更是从头到尾,围绕着吃来写。我猜,阿城对饥饿,怀有深深的恐惧。
阿城的小说有一个突出特点:雄壮。浑身肌肉紧绷绷,什么大胸肌、大阔肌,什么三角肌、腹直肌,一律紧绷绷,看着像猛男。
阿城的性格,也猛男。
看来,性格与文章之间,的确有某种隐秘联系。
当代笔记小说,阿成是不容忽视的存在。
很多作家都是名不副实的,要么被高估,要么被低估。阿成也一样,也名不副实。他是被低估的作家。当然,高估低估,要看跟谁比……
这是题外话,不说也罢。咱们接着说阿成的笔记小说。
这回,说说他的《刀削面》。这篇作品,也可以排列在微型小说阵营。
《刀削面》的开头和结尾,都看似随意——阿成很多小说的开头和结尾都看似随意——从读者角度来看是随意,对作者本人而言,却是精心构思而成。
先说开头:“在奋斗路那儿,有一家大同面食馆,我常领着老婆孩子去那儿吃一顿。”说完这句,阿成立刻把话题荡开,说别的,说领着老婆孩子去“台中牛排馆”吃饭的事,很详细,用了六个自然段。
“台中牛排馆”是自助餐,品种很多,各种肉,各种蔬菜,各种炒菜,各种甜食,各种主食,各种饮料,价格四十八元一位。在作者看来不算贵,何况,家人可以吃得比较自由些。结果呢,吃得倒是比较自由,可家里人都“认为贵。太贵!”。
于是领着家人去大同面食馆,吃山西风味的刀削面。
然后,话题再次荡开,说他“年轻的时候,就喜欢吃山西刀削面”。说起八角街一个不大的面馆,“一大锅沸开的水,大师傅娴熟而惊险的削面技术,嚓嚓嚓,削得薄而利落。”你瞅瞅他观察得多细!做法说完,说吃法,“加老醋、加蒜末,加一点酱油”,吃出“一额的汗”,上瘾了,常去吃。随之不经意地跟汉堡包做了比较,后者“黏不叽的,咬在嘴里,有一种被洋人调戏的感觉”,每次吃,也还是觉得贵。
看到这里,我笑了。我对汉堡包的感觉,跟阿成一样一样的。知心人哪。
这个环节阿成也说得详细,用了五个自然段。
然后,又说某年在天津吃刀削面的事。不是他自己,还有几位工友。路上看见刀削面馆,阿成要吃,别人都反对。“有大菜馆吃这东西干什么?”之后是阿成吃,别人看,然后是跟工友的对话。
这一碗刀削面吃得有些尴尬,差点跟工友之间把关系闹僵,“一路上大家半天没说话”嘛。
你瞅瞅阿成,为了一碗刀削面,啧啧。
最详细的叙事,发生在北京。阿成和文友老邱——老邱嘛,我认识。如果可以对号入座的话,不光认识,还一起玩过喝过聊过,挺逗的一个人,还直率——阿成的小说,有些环节是可以当真的,有些不可,不过我很愿意相信,发生在老邱身上的事,是真的。
哥俩好长时间没见,老邱要请饭,阿成说,一碗刀削面。老邱不干,“那不扯呢吗?那叫啥呀?”但阿成再三坚持,于是颇费周折,在一家大商场的顶层吃上了刀削面。
阿成的坚持,一定让老邱觉得一阵阵犯糊涂。但我能理解。有时候,一口饭,跟一个人,有共通之处。你见一个人,有时千山万水的,还总是情哩,吃一口饭,怎么就不可以费些周折?怎么就不是情呢?
我想现在该做个小结,拢拢思绪。小人物的生活,大抵如此的吧:情系物美,更要价廉。刀削面对于阿成,对于阿成笔下的“全家”就是这样。
有人总结说,国人最爱听的词汇,有两句,一句是“打折”,另一句是“免费”。呵呵。难怪骗子总最喜欢用这两个词汇构筑陷阱。
《刀削面》的结尾是神来之笔。还是那家大同面食馆,阿成与小女儿在吃面,看见一对母女走进来,女儿十四五岁,“她们选了一个小桌坐下”,“只要了一碗刀削面”,“女儿吃着,说着”。
最揪心的一句话,是“母亲坐在对面,静静地看着”。
一碗刀削面,女儿吃,母亲看,而且是“静静地看”。这里边,会不会暗藏了一个让人伤感的故事呢?
阿成肯定感觉到了什么,“慢慢地流下了眼泪”。
小人物的生活,大抵如此的吧,难免遭遇一些些伤感的故事,也止不住为这样的故事洒些同情的泪水。
阿成以刀削面为把手,向我们表达了人与食品之间,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。这样的精品佳作,在笔记小说之林,在微型小说之林,都不多见。
很久了,有六七年的时间,我一直在寻找鲍昌。我寻找的是微型小说的鲍昌。
终于找到一份介绍鲍昌的短文,第一句是这样说的:“中国当代作家,生于1930年,卒于1989年。”他的短篇小说《芨芨草》在1982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,而那时候,老侯还是一名乡村中学的学生,根本没听说这件事。他的长篇历史小说《庚子风云》,我也不曾读过。简介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:“晚年曾专门致力于小小说创作,发表了一批质量很高的小小说作品。”可这批“质量很高”的小小说或叫微型小说躲到哪里去了呢?我查阅了很多出版物,只找到《琴怨》《未了的债》等屈指可数的几篇。
如果不是有幸读到了《琴怨》,那个名叫鲍昌的人,肯定会被一些信息的灰尘埋没在我的记忆之中。
《琴怨》是一首婉约的诗。它又像是一首小提琴曲,为我们演奏挥之不去的浓郁的忧伤。那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忧伤。
小说的背景是一个歇斯底里的时代,“文化大革命”的疯狂遮盖着人们内心的不安和恐惧。在这个时候,一个年方十九,需要照顾两个弟弟的女孩子,把自己的全部情感寄托给了琴声的悠扬。
“一年以后,那琴声就宛如江上之歌吹、谷中之林籁。他觉得:琴声也有情呢,琴声也有色的。是踩碎花瓣的游春女儿之情;是绿草湖边朝霞的颜色。”
这是极度苦闷之中短暂的欢乐,是划破心灵夜空的闪亮的流星。
“给我拉支《梁山伯与祝英台》的曲子吧!”
这是爱情的萌动,是一场“蝴蝶织成的没有挂牵的梦”。
“叶老师应该知道:我太苦了,没有人爱我。”
“遗书”里的这一声表白,是那位少女对整整一个时代的控诉,类似于乐曲中骤然而起的高潮,让另一个时代的良心微微发颤。
这篇微型小说的结构值得我们注意。它不是以时间的顺序,而是以记忆的顺序、抒情的顺序结构而成的。它淡化了情节,以诗的因素融贯全篇。它的韵味是醇厚的,有着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朦胧。
我总觉得《琴怨》是用小说的形式写成的诗。它拥有很强的艺术个性,这种艺术个性会帮助它抵御时间漫长的风化。它为我们指出了一种结构的方向,也指出了一种意境的方向,同时也有力地展示了作者主体构想上的独断专行。
“一切作品都需要个性,都必须浸透作者的人格和感情,想达到这个目的,写作时要独断,彻底的独断!”我们应该牢记沈从文先生的教导,像鲍昌那样独断专行地开辟自己的文学道路。
鲁迅的微型小说《一件小事》,我怎么看,都觉得是另类。是鲁迅小说中的另类。其中有让人生疑的人性亮点,也有硌人眼球的自我反省,看起来特别不像出自鲁迅之手。我这样说,理由有两个:其一,鲁迅作品中的人性亮点,极少见;其二,鲁迅的自“我”反省,哪怕是虚拟的自“我”反省,也极少见。
《一件小事》的亮点,聚焦在人力车夫身上,也就是当年所说的“普罗大众”身上,用现在的话说,是在“低端人群”身上。而主动反省的那个“我”,则是有钱阶层,属于穿得起皮袍的高端人群。你瞅瞅这里边,是不是有点阶级的意味?
故事简单到疑似一篇中学生记叙文的模样。
民国六年冬天,“大北风刮得正猛”,一个穿皮袍的人,出门叫了人力车,赶往“S门”。途中,一个穿着破烂、头发花白的老女人,“从马路边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”,车夫让开道,老女人的破棉背心没系扣,兜到车把上,被拽倒了。是“慢慢地倒了”。
皮袍客料定老女人没有受伤。老女人却对车夫说:“我摔坏了。”
皮袍客心说:“我眼见你慢慢倒地,怎么会摔坏呢,装腔作势罢了,这真可憎恶。”
车夫却是“毫不踌躇”,搀着老女人,往“巡警分驻所”走去。那个分驻所,大约等于交通支队之类的单位吧。
就在这时,皮袍客看着车夫和老女人远去的背影,脑子里突然开始打雷,精神境界咔嚓咔嚓地逐渐升华起来:他竟然看见车夫的背影越走越高大,“须仰视才见”,同时还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向他压榨下来,要“榨”出他藏在皮袍下面的那个“小”。
好,故事就讲到这里。其实我不讲,大家也都熟悉,都在初中语文课本上“学”过嘛。
现在我们回头,用理性,把故事情节再捋一遍,看看能捋出什么东西。
我捋了一下,很快捋出一些疑点。
其一:老女人“从马路边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”。这行为,不就是近年来屡屡发生的碰瓷吗?
其二:我跟皮袍客想的一样,慢慢倒下,怎么会摔坏?碰瓷才会说“摔坏”对不对?
其三:按常情常理,验证老女人是不是真摔坏了,或者打算给她治疗,都应该送她去医院,干吗要送交通支队?车夫的行为,有悖于常情常理。
其四:车夫把顾客扔在道上,连句客气话都不说,是不是不近人情?
其五:为什么是巡警出来告诉皮袍客,说车夫不能拉他?车夫自己不出来,是被老女人揪住不放还是怎么?嗯?
我使出很大力气,想找到让皮袍客脑子里打雷的前因。可惜找不到。使劲找也找不到。为什么要打雷?很奇怪嘛,像车夫不送老女人去医院一样奇怪。
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皮袍客之腹。没法子。老侯的精神境界就这么矮,比武大郎还矮,怎么提,都提不上来。
说起来,还是人家皮袍客更让人心热,“从外套袋里抓出一大把铜圆”,让巡警转交车夫。这个细节,是鲁迅刻意要让我们看到,打雷不能白打,皮袍客的灵魂深处已经发生了革命。
有人说《一件小事》是一篇“幼稚的记叙文”。你咂摸咂摸,这话是不是有点道理?
《鲁迅年谱长编:1881—1921(第一卷)》记载,《一件小事》发表于1919年12月1日《晨报·周年纪念增刊》。收入小说集《呐喊》时,鲁迅在篇末误记为1920年7月20日。这个错误,一直错到现在。鲁迅的错,谁都“不舍得”纠正,说起来也是比较奇怪。
我特别想说的是,鲁迅的小说,在《一件小事》前后,都以揭示人性的阴暗为己任。无论是《孔乙己》《药》,还是《故乡》《阿Q正传》《祝福》,都一样。连曾经那么诗意的少年玩伴闰土,成年后也被奴性所束缚。“豆腐西施”杨二嫂更惨,浑身都是流氓性。
鲁迅不会看你是底层,是草根,是“低端人群”,就放过你身上的劣根性。他才不会,他是“一个都不饶恕”的人。毕飞宇说得好,鲁迅他阴,他刚,他冷,他的小说,肩负着“启蒙”的伟大使命。
可鲁迅偏偏把一抹阳光打在人力车夫的背影上,甚至不惜跟生活逻辑对立,执拗地把思维正常的皮袍客,弄得很“小”。
鲁迅在《一件小事》的结尾段落,说“几年来的文治武力”像他小时候读过的“子曰诗云”一般,都忘了。唯独发生在“民国六年”的这件小事,“总是浮在”眼前,“有时反更分明”,想忘也忘不掉。
看来鲁迅是受到了某种刺激。“几年来的文治武力”,借他本人的话说:“见过辛亥革命,见过二次革命,见过袁世凯称帝,张勋复辟,看来看去,就看得怀疑起来,于是失望,颓唐得很了。”
鲁迅果然是受了刺激,对穿皮袍的高端人群感到失望,一念之差,才有了这篇让后人反复误读的作品。
我注意到百度百科对《一件小事》的过分解读:“一般人只会把它看作是一曲人力车夫正直无私品德的颂歌,而不会将之上升到赞扬劳动人民,提倡知识分子必须向劳动人民学习”的精神高度。
你瞅瞅人家百度百科说得多好,跟我们当年中学语文教学中的“标准答案”几乎一模一样。
延伸阅读:
一件小事
鲁迅
我从乡下跑到京城里,一转眼已经六年了。其间耳闻目睹的所谓国家大事,算起来也很不少;但在我心里,都不留什么痕迹,倘要我寻出这些事的影响来说,便只是增长了我的坏脾气,—老实说,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。
但有一件小事,却于我有意义,将我从坏脾气里拖开,使我至今忘记不得。
这是民国六年的冬天,大北风刮得正猛,我因为生计关系,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。一路几乎遇不见人,好不容易才雇定了一辆人力车,教他拉到S门去。不一会,北风小了,路上浮尘早已刮净,剩下一条洁白的大道来,车夫也跑得更快。刚近S门,忽而车把上带着一个人,慢慢地倒了。
跌倒的是一个女人,花白头发,衣服都很破烂。伊从马路边上突然向车前横截过来;车夫已经让开道,但伊的破棉背心没有上扣,微风吹着,向外展开,所以终于兜着车把。幸而车夫早有点停步,否则伊定要栽一个大斤斗,跌到头破血出了。
伊伏在地上;车夫便也立住脚。我料定这老女人并没有伤,又没有别人看见,便很怪他多事,要自己惹出是非,也误了我的路。
我便对他说:“没有什么的。走你的罢!”
车夫毫不理会,—或者并没有听到,—却放下车子,扶那老女人慢慢起来,搀着臂膊立定,问伊说:
“你怎么啦?”
“我摔坏了。”
我想,我眼见你慢慢倒地,怎么会摔坏呢,装腔作势罢了,这真可憎恶。车夫多事,也正是自讨苦吃,现在你自己想法去。
车夫听了这老女人的话,却毫不踌躇,仍然搀着伊的臂膊,便一步一步地向前走。我有些诧异,忙看前面,是一所巡警分驻所,大风之后,外面也不见人。这车夫扶着那老女人,便正是向那大门走去。
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,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,霎时高大了,而且愈走愈大,须仰视才见。而且他对于我,渐渐地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,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“小”来。
我的活力这时大约有些凝滞了,坐着没有动,也没有想,直到看见分驻所里走出一个巡警,才下了车。
巡警走近我说:“你自己雇车罢,他不能拉你了。”
我没有思索地从外套袋里抓出一大把铜圆,交给巡警,说:“请你给他……”
风全住了,路上还很静。我走着,一面想,几乎怕敢想到我自己。以前的事姑且搁起,这一大把铜圆又是什么意思?奖他么?我还能裁判车夫么?我不能回答自己。
这事到了现在,还是时时记起。我因此也时时熬了苦痛,努力地要想到我自己。几年来的文治武力,在我早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“子曰诗云”一般,背不上半句了。独有这一件小事,却总是浮在我眼前,有时反更分明,教我惭愧,催我自新,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