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今昭不觉得自己的记忆会出现差错。
她过完30岁生日的第二天，被骗到废弃工厂的厂房，迎接她的，是那场冲天大火。
但，显而易见，医院的电子屏，也不可能作假。
她这是——
穿到了20年后的未来？
顾今昭站在原地，心头茫然之余，还有些惶恐。
她立刻想到刚刚那个年轻弟弟说的话。
如果她穿越到未来的假设成立，那......他真是她的儿子？
不能啊！她忙到连恋爱都没时间谈，哪有空生孩子。
她是有一个小孩。
女孩。
她从孤儿院领回家的。
顾今昭想到了一个很荒谬的可能性——
该不会，纵火想烧死她的人，觊觎顾家的财产，在她死亡之后，整成她的脸鸠占鹊巢，还用她的名义生下继承人，好名正言顺瓜分顾家的钱吧？
不过，那个年轻弟弟好像不姓顾，姓季。
她听见了那位穿着黑西装、助理摸样的男人喊他‘小季总’。
季......
脑海灵光一闪，顾今昭转身往回走。
季意远刚迈出电梯，面前就堵了一个人。
顾今昭沉下心，扬起礼貌客气的笑容，“季先生，请问你的父亲，是叫季以朗吗？”
闻言，季意远哟了一声，“真了解你的目标对象啊。”
季以朗，是她发小的名字，顾今昭悄悄松了一口气，“可以带我去见一见你的父亲吗？”
季意远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眉梢挂着的讥讽更甚，“装不下去了？”
身上没有手机，一分钱没有的顾今昭只能厚着脸皮承认，“是啊。”
“季先生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？带我去见你的父亲，季先生就能知道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了。”
季意远嗤笑出声，“你倒是不蠢。”
会用他好奇的事情钓他。
“但你凭什么认为，我会带一个想成为我后妈的女人回家？我是嫌家产太多了吗？”
说完，季意远绕过她往外走。
像是不想和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扯上更深的关系。
顾今昭瞥了眼墙上贴的介绍，长叹一口气。
这里是市第一医院啊，这儿离顾家太远了。
而且......
垂眸掩去眼底的深色，她漠然弯了弯唇角。
而且，她还真不敢保证，那场火，和顾家的人无关。
她暂时还不能回顾家。
深吸一口气，顾今昭认命地快步追上季意远，
“季先生，我实话告诉你吧，我其实是顾今昭的女儿，是你的姐姐。”
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，
“刚刚我之所以说我是顾今昭，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人知道我的真实姓名，有仇家在追杀我。”
季意远冷眼睨她，朝尽职尽责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摊手，“林助。”
万能的特助秒懂，摸出一块镜子放到季意远手上。
季意远脚步不停，把镜子递给顾今昭，一句话没跟她说。
顾今昭疑惑地接过镜子。
几个意思？按照他的说法，她的脸还是她自己的脸没错，难道她脸上有别的东西？
打开镜子，看清镜子里的脸，顾今昭瞳孔地震。
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蛋，又掐了一把。
顾今昭仰头望天，人都麻了。
老天爷这是在玩哪一出？让她穿越到未来也就算了，还让她重返青春了？
镜子里的，是她自己的脸没错。
但不是她30岁的样子。
她的脸年轻了很多，脸颊有了肉感，满满的胶原蛋白，状态出奇得好。
感谢老天爷馈赠，她起码年轻了八九岁。

顾南秋被季意远别扭的态度误导，“季叔叔的孩子么？怎么称呼啊？”
季意远怕顾今昭脱口而出她自己的本名，那他的谎就白撒了。
他赶在她出声前回答，“名字还没想好。”
顾南秋把小女儿抱到卡座最里侧坐好，闻言疑惑，“嗯？”
季意远补充，“我爸嫌她以前的那个名字不好，想给她改个新的名字，新名字还没想好，你直接叫她妹妹就行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顾南秋了然，蓄着温柔的浅笑朝这位，疑似季叔叔亲生孩子的季家妹妹点了点头，当是问好。
仗着墨镜挡住眼睛，顾今昭专注地盯着顾南秋。
目光舍不得移开。
在那场漫天的大火里，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，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。
感谢上天厚爱，让她有机会，再见到她的宝贝女儿。
顾今昭眼眶湿润，咬着下唇，努力不泄露这时候不该泄露的情绪。
默默平复跌宕的心情，突然，自己的小腿被踢了两下，很重的力道。
顾今昭奇怪地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五六岁小孩。
按照辈分来论，她应该......是自己的小外孙女？
小姑娘扎着复杂的公主头，小脸白白净净，眼睛特别像小时候的顾南秋。
顾今昭的慈爱之心刚冒头，下一秒，碎成渣渣。
她听见，小姑娘笑嘻嘻地喊她，“丑八怪！”
顾今昭：“？”
顾南秋被吓了一跳，连忙伸手打了下她的手背，“菡菡！胡说八道什么！不许这么没礼貌，快跟姨姨道歉！”
小女孩摇头晃脑，小手掰着顾南秋的手，闹腾得很，
“我没说错！肯定是丑八怪！不然她干嘛不敢把脸露出来！只有丑八怪才不敢露脸！”
“不许这样说姨姨！”顾南秋严肃喝止小女儿，“妈妈不是教过你吗，不许——”
“丑八怪！丑八怪！”小女孩越嚷越大声。
“够了！菡菡！”顾南秋额头突突地跳，顾不得会不会弄疼她，抬手打算先捂住她的嘴，她再好好教育她。
谁知，她的手还没捂到她的嘴上，她就哇地一下哭了起来。
一边哭一边吵，“臭妈妈！我最讨厌你了！你凶我！晓晓阿姨就从来不会凶我！”
顾南秋一怔，眼底划过一抹受伤。
“菡菡，你先别哭。”顾南秋抬起的手拐了个弯，想抱小姑娘。
咖啡厅原本安静得很，她想，她应该把小女儿哄好了再带进来，太吵闹会打扰到别人。
可小女孩沉浸在被凶了的情绪里，手臂乱挥，不让顾南秋抱。
眼看着顾南秋的手臂被不知轻重的小孩打了一下又一下，顾今昭忍无可忍，“闭嘴！”
她站起来，一手撑着桌子，一手捏住小女孩的脸。
“你知道你爸现在在住院吧！”
顾今昭也没用力，只是想让小孩感到害怕。
犹豫了一瞬，顾南秋没伸手阻拦。
“我告诉你，你爸之所以住院，是因为他欺负我姐姐，也就是你妈妈，你再敢打我姐姐试试？我也让你尝尝住进医院的滋味，全身不能动，每天喝苦药，而且会浑身痛得睡都睡不着。”

“小季总，这位小姐......好像是黑户？我查不到她的身份信息......”
耳边传来清晰的说话声，顾今昭意识回笼，猛地睁开眼。
洁白的天花板映入眼帘，她循着说话声看过去，发现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站在床边。
其中一个穿着黑西装，手臂托着平板电脑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，看上去沉稳又靠谱。
另外一个双手插兜，穿着黑色的风衣，内搭简约的高领毛衣，姿态闲适慵懒，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，双眸寒意外渗，眼尾挑起，就连薄唇抿起的弧度都显得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寒凉。
他似乎在丈量她，就是那眼神，让人有种被冒犯的不适感。
这是一个五官很英俊漂亮的年轻弟弟，看起来可能也就20出头。
眨了眨眼，顾今昭坐起身，主动开口，“你们好，请问——”
不等她说完，季意远冷漠地打断她的话，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
顾今昭抿唇笑笑，“顾今昭，今天的今，昭如日星的昭。”
她没介意他的坏脾气。
因为，如果她没搞错的话，应该是这两位好心人把她送到医院的。
“是这样的，我想请问一下......”顾今昭迫不及待想了解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。
她很确定自己没做梦！
她遭人算计，被锁进了废弃厂房里，有人纵火，意图烧死她！
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孤立无援的感觉。
砸门砸不开，窗户被铁皮焊死，浓烟不受控地从鼻腔吸进肺腑，求救声也被噼里啪啦的火焰声吞没。
她最后，抱着不甘闭上了眼！
虽然她也没想明白，她在大火中昏迷，为什么一睁开眼，火焰消失了，入目的是路灯下空寂的街道。
她头痛欲裂，昏昏沉沉地下意识往前迈步，想要找个地方休息。
但她双腿都软得不行，走两步就倒下了。
意识完全消失之前，只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。
再然后，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病房。
顾今昭清了清嗓子，“这里是......”
然而，她的话再一次被打断。
“顾、今、昭？”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，季意远的唇边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。
“敢情不是奔着我来的啊。”
他俯身，抬手掐住她的下巴，冰凉的指腹陷进那苍白柔软的肌肤里，
“小丫头，厉害啊，这是去哪整的呢？这张脸，跟我妈的一模一样，名字也改成了我妈的名字。”
“怎么？是看我妈死的早，我家老头孤单寂寞，想上位继承我家的家产？”
顾今昭：“？”
她遇到的好像不是好心人，是神经病。
擒住年轻弟弟的手腕，甩开他的手，顾今昭摸了摸被掐疼的下巴，眼里的笑意寸寸蜕成凉意。
‘有病’二字在舌尖滚了圈，她还是决定对帮助了她的人温柔些，“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“谢礼我改天会送到先生手上，不好意思，我还有事，就先走了。”
一边说，顾今昭一边掀开被子下床。
季意远冷眼看着她。
那种看跳梁小丑的讥讽眼神看得顾今昭心头火起。
要不是她想尽快弄明白现在的情况，她一定！让年轻弟弟学会尊重这个词怎么写！
匆匆离开病房，顾今昭陷入沉思。
她也不知道，自己是穿越了？还是穿书？亦或是，重生？
这个世界，还是她自己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吗？
叮咚一声，电梯门打开。
顾今昭想得很简单，要确认她有没有穿越，到外面看看这还是不是她熟悉的城市就好。
走到一楼的大厅，不经意间，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，顾今昭脚步顿住。
她侧头，双眸紧紧盯着显示医生值班表的电子屏。
电子屏的左上角，显示着实时时刻——
2024年12月27日。
额头突然传来尖锐的痛感。
不对！
她死的那年，分明是2004年！
2004年12月26日！

季意远摁住被推到顾今昭面前的登记表，软了语气，“张叔叔，她是我妹妹，她的年纪还小。”
顾今昭怔住，视线从登记表挪到季意远脸上。
张局长翻了个白眼，“这时候怕留案底了？你带着人家去医院闹事，怎么就没想起来人家年纪还小？”
话锋一转，“不过，你这个妹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？之前没听说过啊。”
季意远翘起二郎腿，垂下眼，眼尾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弄，
“我们这种家庭，突然蹦出来亲兄弟姐妹，一点也不奇怪吧。”
张局长下意识皱眉，转瞬又松开，
“看在你和老季的面子上，这次就算了，以后别带着你妹妹搞事，带坏了怎么办。”
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季意远散漫地笑着，“谢谢张叔叔。”
张局长挥了挥手，“你们好好待在这吧，就算老季来捞人，你们也得晚上才能出去了。”
“不是我啰嗦，你啊，你还是劝你姐离婚吧，你们这样找郭睿明的麻烦也不是办法，他出轨，只是道德层面的问题，你打他，万一不小心失手打重了，那就会发展成刑事案件了。”
走到门口了，张局长又折回来，语重心长劝季意远这个常客。
“意远，因为一个渣男，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，是一件很愚蠢的事。”
季意远敷衍地点了点头，“嗯，我知道的。”
张局长看他那样子就清楚，他没把他的话听进去。
无奈地摇了摇头，他转身离开调解室。
让这三个犟种自己反省。
张局长走后，顾今昭迫不及待开口问，
“哥，阿姐为什么不离婚啊？”
季意远抿唇，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，冷冷淡淡地垂着眼。
顾今昭以为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，正想问点别的，他突然开口，“顾氏集团之所以没破产，全凭郭家帮扶。”
“顾家的掌权人有病，宁可接受郭家那种别有用心的家伙的帮助，也不愿意跟季家傅家合作。”
“阿姐拗不过顾家的掌权人，也只能选择郭家。她一旦离婚，郭家撤资，顾氏就完了。”
“阿姐想护住妈留给她的顾氏集团。”
心脏仿佛被撕了个口，血滴答滴答地往外淌。
顾今昭鼻头泛酸，眼眶浮现起薄红，黑白分明的眸子，似是破碎的玻璃珠，裂痕蟠扎。
不该是这样的。
她把她名下的所有资产留给南秋，是希望那个孩子，有依靠有底气。
哪怕自己不在了，顾氏集团也能成为她的靠山。
可是，真实情况却是，顾氏集团成了禁锢她的枷锁！
季意远没看顾今昭，翘起来的右腿左右晃动，继续道，
“而且，我有两个外甥女，大的那个13岁，小的那个5岁。”
顾今昭听懂了，孩子，成了将她的宝贝女儿困在郭家的另一道枷锁。
等等！“大的13岁？南秋19岁就生了孩子？！”顾今昭面色扭曲。
季意远扫了她一眼，眼神奇怪，“嗯。”
顾今昭脸色漆黑，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。
她单手撑着额头，深呼吸，调整暴躁的心情，免得待会儿又喷血。
“妹妹。”季意远伸脚踢了下顾今昭坐的椅子的椅子腿，“我妈，哦不，咱妈，是不是还活着啊？”

季意远讽刺地勾了勾唇角，“很多，你具体想问哪一方面。”
顾今昭：“......”她抬手按了按胸口位置，那里，心脏突突狂跳，很不舒服。
她昨晚问了季以朗很多关于南秋的情况。
惹得好友愧疚跟她道歉，内疚没有帮她保护好顾南秋。
顾今昭当然不会怪季以朗，他姓季，手伸得再长，也管不到顾家去。
况且季以朗的想法和顾南秋的一样，觉得顾氏是她留下的心血，他束手束脚的，不敢真的对顾氏出手。
她只是生气，生顾家的气，也生自己的气，气自己怎么那么大意，掉进了别人的陷阱，二十年前被困死在那场大火里。
她气得一晚上没睡好。
结果，季意远告诉她，她昨晚知道的那些让人火冒三丈的事还不是全部？
“有些事情，我爸也不知道。”季意远看了眼顾今昭难受捂心脏的动作，眸色沉了沉，
“准确来说，那些事情，是郭家不敢让我爸知道，不过他们不防备我这个二世祖。”
顾今昭张口想问具体是什么事，然而，话还没挤出口腔，血腥味先涌了上来。
她只能先闭紧嘴，默默平复心情，调整状态。
虽然季意远表现得很淡定，但刚刚她咳嗽的时候，她分明捕捉到，他眼里还没来得及掩藏的紧张惊惧。
还是，不要吓到年轻弟弟的好，她能控制住。
这一控制，直到上了车，顾今昭还没完全缓过来。
牙关咬着后槽牙，一个字也无力说。
季意远是经历过她吐血的，看她那滞缓僵硬的动作，就知道她在压抑什么。
他边扣上安全带，边跟坐在后座的顾南秋解释，他这个新妹妹刚刚好像吃错东西导致了过敏，现在身体不太舒服，不是故作高冷不搭理人。
顾南秋表示理解。
没等她多问两句要不要先送妹妹去医院看看，季意远岔开话题，
“学校那边出什么事了？怎么要你那么着急要赶过去？”
顾南秋叹了一口气，疲惫得揉了揉眉心，“小孩打架，老师说把对方的门牙打断了，情况极度恶劣。”
“又打架？”季意远不可置信，突然想到些什么，他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，漠然讽笑，
“他已经转了五次学了吧，如果这次还勒令他转学，还找得到愿意收留他的学校吗？”
顾南秋苦涩地缓缓摇头，“还是尽量别闹到那一步吧......”
半个小时后，车子停在一所建筑恢宏大气的中学门口。
顾今昭没见过这所学校，校门口和教学楼新得像是近五年才建好的。
推开车门，顾南秋很认真地跟季意远道谢，不忘关心，
“你赶紧带妹妹去医院看看吧，不用等我，我这边结束打车回去就行。”
看着顾南秋的背影，沉默了一路的顾今昭低声开口询问，“我的大外孙女的性格跟小外孙女一样恶劣？多次在学校打架？成绩很差？她才13岁，最多就是在读初一，初一，数学就只能考个位数了吗？”
他们聊了一路的那个孩子，很糟糕。
要人品，人品不行，要成绩，成绩也不行，要外在......外在也不行！
根据他们的描述，顾今昭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，一个身高160，体重200多斤，圆圆胖胖，染着黄毛的小太女形象。
季意远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顾今昭，“不，我大外甥女，很懂事，成绩也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