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被困在了母亲身边。

原本我回来，只是为了见她一面。

毕竟我们最后一面，是她跟父亲闹离婚闹上了法庭，我担心她过得不好。

没想到，她活得很好。

不对，他们一家三口都活得好好。

活不下去的，只有我而已。

得知他们闹离婚，只是不要我之后，我是想离开的。

可是我却走不了，不得不跟着母亲。

她在社区医院做护士，工作内容简单，每天下午都会提前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饭。

认识的菜贩跟她打招呼，“最近怎么没看到夏夏了啊，她上次说让我给她留点五花要给你包饺子呢。”

母亲轻扯嘴角，“上学呢。”

“对嘛，学生就应该好好上学，夏夏每天都来买菜，我看着都心疼，来点啥给她补补吧？”

“来两斤排骨吧。”母亲抿唇说道。

菜贩愣了一下，“夏夏喜欢瘦肉汤啊。”

“我小女儿喜欢吃排骨。”母亲沉下脸。

菜贩尴尬地不再开口，给母亲称了排骨。

看着母亲离开，菜贩摇了摇头，呢喃了一句，“没见过这么偏心的。”

母亲刚到家，手机就响了。

“请问是苏夏的妈妈吗？”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耳熟，是陈茉莉。

她是我在乡下唯一的朋友，她的妈妈陈阿姨也是村里少数几个会对我释放善意的大人。

我看见母亲愣了一下，抿唇问道：“你是谁？”

“阿姨，我是苏夏的朋友，苏夏不见了，我找了四天都没找到，老师也说苏夏没有转学，请问你们有她的消息吗？”

“她都这么大了，说不定跑哪儿去了，不用管她。”母亲眉间多了三条褶皱，我知道这是她不耐烦的表现。

“不会的，夏夏不会到处乱跑的，我问过警察，他们说要亲属报失踪才能调查。”陈茉莉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
“你是骗子吧！”母亲突然扬高声音，“她前几天才找我要钱，现在又想出新法子从我这儿抠钱了？没良心的白眼狼，这么多年真是白养她了，就知道吸血父母。”

“不是的，夏夏病了。”

“病了就去找医生，找我做什么，听你也是个学生，你家里养你不容易，别跟着她学坏了，你告诉她我是不会给她一分钱的，死了也别找我。”

挂了电话，母亲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，去厨房做饭了。

她今天买了小排，苏莹莹最喜欢吃得就是糖醋小排。

我讥笑了一下，母亲居然说我白眼狼，白养了我，还说我吸他们的血。

真可笑！她连两百买药钱都不愿意给我，我怎样吸他们的血？




我跟在母亲和苏莹莹身后。

今天周末，苏莹莹一大早要母亲出去给她买早餐，然后又提出要买换季的衣服。

母亲二话不说就请假带着她出来逛街。

苏莹莹看不上路边商铺，直接来了商场。

我曾经跟同学来这里逛过，她说这是市里面最繁华的商场，所以里面的东西都很贵。

苏莹莹看起来很熟捻地进了一家服装店，很快就挑好了一件连衣裙。

我看到价格标签3999。

母亲小声哄苏莹莹，“这条裙子太贵了而且也不适合学生穿，咱们再看看别的吧。”

我看到苏莹莹一脸错愕，似乎没预料到母亲会拒绝自己。

“我就要这一件，我周末可以穿的。”苏莹莹不肯走，认定了这件连衣裙。

母亲一脸为难。

苏莹莹勾起嘴角，把裙子递给店员，“包起来吧。”

“不好意思啊，这件衣服我们不要。”母亲对店员摆手，拉着苏莹莹出去。

“不就一件裙子吗，为什么不给我买？”苏莹莹甩开母亲的手，对着她大喊大叫。

路过的人开始围观。

母亲也火了，低声吼道：“一件裙子而已，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，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。”

苏莹莹直直盯着母亲，眼神诡异。

突然，她猛地伸手把母亲狠狠一推。

母亲猝不及防，重重跌坐在地。

“我不要你了。”苏莹莹头也不回地转身跑了。

母亲半天都爬不起来，额头冒汗，脸色也变得苍白。

“血。”一个路人指着母亲的裤子喊道。

有路人打了急救电话，母亲被送到医院。

医生检说母亲的孩子保不住了，要做引产手术。




父亲赶到医院的时候，母亲已经住进了病房。

“你怎么回事，连个孩子都保不住，医生说了这个孩子是男孩。”父亲皱眉。

母亲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。

父亲指着母亲吼道：“你都是当两回妈的人了，还能这么不小心，这下好了，孩子没了你满意了？”

“要不是莹莹推我，我也不会摔跤流产。”母亲抽噎着说道。

父亲冷笑，“每次出了事你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，当年你说儿子是因为我没的，这次难道也怪我？我看你就是没有生儿子的命。”

母亲脸色顿时变得煞白，像是被戳到了痛处，“住口！”

“行了，也这么大年纪了，就别折腾了，就这样吧。”父亲摆手，“我只请了一个小时假，还要回去上班，你让莹莹过来照顾你。”

母亲抿唇，“她不接电话。”

父亲掏出手机给苏莹莹打电话，也没接。

“都是被你给惯坏的，我晚上先回家看莹莹再过来。”

晚上父亲跟苏莹莹都没有出现，饿了半天的母亲给父亲打电话，对方不耐烦地骂道：“不就摔了一跤，能有多大事，你又不是没手，自己照顾自己不行啊。”

病房里其他人都有家属陪着，唯独母亲孤零零的一个人。

后来对床阿姨好心让老伴儿给母亲泡了一碗面。

我是不需要睡觉的，晚上无聊地坐在窗台上数星星。

突然听到背后喊了一声‘苏夏’。

我吓了一跳，扭回头，就看见同样睁着眼睛的母亲。

她睡眼迷蒙地盯着天花板。

我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，母亲怎么会在梦中喊我的名字呢？

第二天父亲给母亲带来了外卖。

“莹莹说这两天住同学家不回来。”

母亲喝汤的手停住了。

“老苏，咱们把苏夏接回来吧？”母亲突然开口。

父亲皱眉，“怎么又反悔了？不是你说她在家打扰莹莹，再说她学费生活费哪个不要钱，养莹莹就够费钱的了。”

“先前是为了肚子里的儿子，怕她影响孩子，现在没这个顾虑了，而且她在家能干不少活，我也能轻松一些。”

我没想到竟是这种理由。

卡点




再次回到这个家是半年后。

我穿过大门时，恰好撞见苏莹莹拉着父亲的胳膊，一边向门口走来一边撒娇要钱。

我下意识往旁边让开。

随即反应过来，他们看不见自己。

我看着父亲慈祥地轻拍苏莹莹的脑袋，掏出两张钱。

苏莹莹一把抢过，“谢谢爸爸。”

又噘嘴不满道：“怎么才两百啊。”

“莹莹，别缠着你爸了，他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
我错愕地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母亲。

她不是跟父亲要离婚吗？

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样子，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。

“那妈妈你给我五百块钱。”苏莹莹被说了也不在意，扭头又找母亲要钱。

母亲正在给苏莹莹整理衣领，笑着问道：“前天不是刚给你了三百，怎么又要钱？”

苏莹莹皱眉，“那是生活费，这是给我同学过生日买礼物的，我们都约好凑钱买一套化妆品，我要是失约大家都会看不起我的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给你拿。”母亲二话不说从钱包里拿出五百给苏莹莹。

“谢谢妈妈。”苏莹莹甜甜地抱住母亲。

母亲笑容满面，“我们家莹莹最乖了。”

我被他们送到乡下后，他们一分钱的生活费都没给我，我是靠打工挣的钱勉强活下去的。

上周我胃疼的实在受不了，带着所有的期盼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，跟她要二百块钱买药。

我说下个月就还她。

没想到母亲却说没钱。

她说她跟我爸已经离婚了，没钱养我，说我有本事就自己赚钱。

原来离婚是假的，没钱也是假的。




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。

小时候我听周围的邻居说过闲话，母亲刚开始怀的是龙凤胎，没想到弟弟生下来就是死胎。母亲觉得是我害死了弟弟，我生下来就不管我，任我嗓子哭哑都不给我吃奶。

奶奶心疼我，把我接到乡下。

爷爷重男轻女掌握家中的财政大权，不肯给我买奶粉，奶奶是用米汤把我养活的。

从我记事起，爷爷对我非打即骂。

爷爷喜欢打牌，每次输了回来都要骂我，说是我坏了他的运气。

每当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护着我，也会被爷爷打。

直到我长大一点有了力气，会跟老头对打，我跟奶奶的日子才好过一点。

可奶奶还是在我五岁那年去世了，我原以为父母会出现，却没想到他们来都没来。

我听到爷爷在电话里骂父亲没良心，收到对方托人带来的两千块，又眉开眼笑地出去打牌了。

我把提前准备好要送给爸妈的花束扔进了河里。

小时候我经常被村里的小孩骂野种，每次我都哭着回家找奶奶，奶奶都说父母是爱我的，他们不回家是在外面挣钱，他们一定会来找我的。

可他们没来。

但又出现了。

在我八岁那年发疯砸了家里以后，爷爷叫来了父亲，让父亲把我带走。

父亲看我的眼神，带着跟爷爷一样的厌恶和不耐烦。

我又开始忐忑，妈妈会喜欢我吗？这么多年她想起过我吗？

我有好多话想问她，最终都止步在母亲的冷漠下。

我在家门口遇见她牵着苏莹莹回来，我小声喊了一声‘妈妈’。

母亲冷淡地看着我。

苏莹莹冲上来打我，“这是我妈妈，不准你喊妈妈。”

我忍住还手的冲动，抬头去看妈妈。

她把苏莹莹抱在怀里温柔安抚。

“妈妈给莹莹买了你最喜欢的蛋糕，洗手吃蛋糕好不好？”母亲抱着苏莹莹进门，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留给我。

脸上被苏莹莹抓得火辣辣的疼，心里却一片冰凉。

我听到父亲问母亲，“让苏夏跟莹莹住一间房吧，她那个房间大。”

“不行，万一她欺负莹莹怎么办？”母亲一口回绝。

“那就让她睡大街吧，随你。”

母亲一脸厌烦，最后没办法，就让我在苏莹莹的房间里打地铺。

不忘警告我，别影响妹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