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惊慌之下赶忙侧头转身，只听背后萧恒疑惑的声音。
“我总觉得你和我一位故人似曾相识，本王命令你转过身来！”
我正在犹豫如何应对，梅如雪却突然娇弱地“哎呀”一声，“夫君，我的头好晕。”
果然下一刻萧恒焦急担忧的声音传来。
“雪儿，你别怕，我赶紧带你回去找大夫。”
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，我这才转过头，看着萧恒挺拔的背影抱着梅如雪离开。
春桃眼泪再也忍不住，扑簌簌往下掉。
“小姐，你为什么不跟王爷说你的身份呢？或许王爷知道了就不会这么做了。”
我愣了愣神，随即又泄气般自嘲。
“算了，十年前就已经试过了不是吗，如今何必自取其辱。”
春桃哽咽地说不出话来，只一个劲抱着我哭，“我可怜的小姐......”
天色渐暗，我和春桃摘下面具，梳洗一番回到王府。
刚一进门，却看见萧恒脸色阴沉地坐在屋中，他重重地把茶杯摔在地上，一瞬间四分五裂。
“这么晚不在王府又去哪了？没想到十年了，你还是如此不守妇道，从今以后不准你出王府大门。”
眼眶酸涩，却无泪可落，我垂眸轻声应是。
萧恒却似乎怒气依然不减，他上前掐住我的下颌，逼迫我抬头和他对视。
记忆中的他依然是十几岁的少年，鲜衣怒马，满目璀璨。
那时他总喜欢为我搜罗来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，带着我出去骑马，放风筝......
满京城的贵女都羡慕非常，希望以后寻得如意郎君也如萧恒一般。
我心中甜蜜，对着他撒娇，“你就不怕把我宠坏了？”
他得意满满，“你以后是我萧恒的妻子，就该这么宠！”
下一秒，冷冰冰的话语击溃了我的回忆。
“你这张脸都十年了，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，依然让我恶心。”
他说完狠狠地把我甩开，眉头紧皱眼神嫌恶，掏出手帕仔细擦拭着双手，又将手帕丢垃圾一样扔在脚边。
“本王要从你身上换点东西，只要你同意，可以提出任何要求，我都满足。”
我淡淡开口，“我要你如同年少时一样待我三天，然后给我一封和离书，我就同意。”
萧恒轻嗤一声，“你也不问问我要换什么？”
我紧紧盯着他的双眼，想透过8岁的萧恒，再看看他18岁的影子。
“不用问，换什么都可以，我只要三天，三天一过就桥归桥路归路，从此再不相干。”
隔天，萧恒果然准时来到王府，带来我爱吃的糕点。
我打开盒子，一股扑面而来的梅花香气，原本那颗期待的心迅速冰冷下来。
8岁的萧恒早已忘记，梅花糕是梅如雪的最爱，不是我的。
我装作若无其事把糕点推到一旁，“这会儿还没胃口，我们先去逛街吧。”
萧恒眼中满是不耐烦，却不得不压制着脾气，整张脸阴云密布。
我戴上围帽和萧恒一前一后走在大街上，看着四周的繁华，心中一片荒凉。
十年前他总会悄悄地牵着我的手，小心地护在我身侧，表面一脸严肃，实际耳朵尖都红到了脖颈。
而现在，纵然人潮汹涌，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。


我8岁身死，执念不散化为活尸，以阴医的身份行走世间。
28岁时，夫君终于想起了我。
我隔着面具打量着十年未见的二人。
我的夫君镇南王萧恒，和他的心上人梅如雪。
“两位，所求何事？”
萧恒温柔抚摸梅如雪稍显风霜的面颊，亮出镇南王的腰牌。
“我要你施咒，给我的妻子换皮。”
他眼中的缱绻深情满得都要溢出来。
“用镇南王妃江漓的。”
......
看见他眼里的坚定决绝，我强压酸涩，艰难开口。
“听闻镇南王妃与你自幼就有婚约，父兄皆因你而战死，成婚当日你却以公鸡拜堂，另起府邸娶了旁人，冷落了王妃十年，让她沦为全城笑柄，如今还要把她的皮换给别人，不觉得太过分吗？”
萧恒皱眉不耐，“我给了她十年王妃的名分，为此不惜委屈了雪儿，也算偿还了她父兄的恩情，换皮而已，就当她霸占雪儿十年名分的小小利息。”
我用力捂住心口，原来就算心脏不再跳动，依然会被他的话刺痛。
我仍记得，那年父兄战死，他跪在坟前，紧握我的手，眼神里的缱绻柔情就如同现在。
“漓儿，以后你会是我唯一的妻，恒哥哥会爱你护你一生一世！”
可后来，他爱着护着的人，渐渐成了别人。
青梅竹马，虽然做了他十年的王妃，却从没做过他一天的妻子。
我掐了掐手掌心，强装平静地拒绝，活尸的皮如何能换给生人。
“换皮术甚为阴毒，一供一求，双方都要承受生扒皮肉之苦，我也会遭受反噬。”
萧恒果断而冷酷。
“取江漓十年寿命作为诊金，如何？”
一个死在十年前，过了十年不人不鬼，魂魄难安，日日承受蚀骨之痛的活尸，哪来的十年寿命可取，又哪需要十年寿命去续。
盘恒在周身十年都不曾松动的执念，此刻终于散了一丝。
萧恒看我不说话，眉头紧蹙，他一招手，一排训练有素的士兵，抽刀架在我身边侍女脖子上，划出一道血丝，稍微用点力，下一秒就会尸首分离。
他神情狠厉，“我不是在和你商量，这医馆上上下下十几条人命可握在你手里。”
看着他眼中的坚定，我心中一刺，垂眸应是。
萧恒一个眼神，侍卫马上收刀恭敬地退出房门。
春桃扑到我面前，想说些什么，却被我用眼神制止，她愤愤地瞪着萧恒。
“王爷逼人太甚，总有一天会后悔！”
“后悔？我为什么会后悔？”
不等春桃再说些什么，梅如雪突然娇滴滴趴在萧恒怀里。
“夫君，雪儿怕疼。”
萧恒心疼地抱着梅如雪，看向我时眼神再次变得冰寒。
“把雪儿承受的换皮之疼转到江漓身上。”
我呼吸一窒，“一份痛处常人尚且不能承受，双倍痛处王爷是想要王妃的命吗？”
萧恒眉头微皱，“她那条贱命，十年前都没死，现在更死不了。”
我清楚地看到周身的执念再次散了一丝。
“好，只要江漓答应，我就如王爷所愿。”
得到满意答复的二人相拥离去，我起身行礼，萧恒却突然转身，伸手一把扯开我的面具。


我一个人漫无目的不知疲倦地在大街上走着，把记忆里的东西都买了一个遍。
在回府的路上，终于又看到了萧恒。
一路相顾无言，刚到王府门口，就看见梅如雪身边的丫鬟焦急等待，看见萧恒一下子扑过去跪倒在地。
“王爷，您快去看看夫人吧，她头疼的毛病又犯了。”
目送着萧恒焦急离去，周围侍卫仆从怜悯的目光，把我刺得体无完肤。
第二天，萧恒又如约而至。
我们今天去游湖，我备了他最爱喝的茶水，弹奏了他喜欢的曲子，可物是人非，终究找不到曾经的岁月了。
晚上回王府后，萧恒去处理公务，我摘掉围帽在园子里发呆，突然一个七八岁胖胖的小男孩跑了过来。
他插腰对我怒目而视，“你个丑女人，就是你抢走我父王，害我母妃伤心，我打死你！”
光说还不解气，他又捡起石块对我猛砸过来，我一时躲闪不急，被砸中额角，钻心的疼。
小胖子看砸中我了，高兴得哈哈大笑，春桃气得撸起袖子要去捉他。
正在这时，小胖子却突然变脸，大声哭了起来，“求求你，不要打我！”
“谁敢！”
耳边传来萧恒一声厉喝，下一瞬，春桃就被踢飞了出去，大口往外吐着鲜血。
我赶忙扶起春桃，出声辩解，“是他无缘无故辱骂我，还用石头砸我，春桃只是气不过想问清楚，并没有碰他一丝一毫，你不该这么伤她。”
小胖子前一刻还在得意的笑，看到萧恒看他，马上哭唧唧。
“父王，我没有，这个女人撒谎，她说要把你抢走，还要把我和母妃发卖了，我一时害怕才用石头砸了她。”
萧恒心疼得安抚着小胖子，“你母妃是我的妻子，你是王府的小世子，谁敢动你们父王就让谁死！”
对上萧恒厌恶的眼神，我下意识继续开口。
“他撒谎，周围仆人侍卫都看着的——”
“住口！”
萧恒冷漠打断，他扬起巴掌，好像下一刻就要抽到我脸上，却又生生忍住。
“你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撒谎成性，他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，你都要喊打喊杀，要不是为了你这身皮，我早把你扔去军法处置了！”
不管我怎么解释，十年前他不信我，十年后依然不信我。
我突然很累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第三天萧恒不耐烦地等我出门时，我平静地看着他。
“今天换吧，我不想等明天了。”
萧恒错愕了一下，张了张嘴，到底没说什么。
午夜时分，换皮开始。
不想被人看见我的狼狈，我支开所有王府下人，只留春桃在门外守着。
感受着剥皮的痛楚，我再怎么极力忍耐，还是闷哼出声。
再到后来凄惨嚎叫，一直持续到黎明。
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微亮，春桃泪眼朦胧，我勉强扯起嘴角，“傻丫头，哭什么，小姐我马上要解脱了，你该替我开心不是吗？”
春桃压抑地哭出了声，“小姐，昨天王爷一直在门外守了你一整夜，他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，小姐你不要离开好不好？春桃舍不得你！”


我摇摇头没有说话，吩咐春桃端来火盆，把我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烧掉。
火舌席卷着，把过往十几年的回忆都化为灰烬。
头顶却突然传来萧恒的声音。
“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都烧掉？”
我一边继续烧，一边淡淡开口，“十几年前的东西，我早就不喜欢了，烧了干净。”
萧恒皱眉制止，“这次换皮雪儿很满意，到底是我欠了你，这些东西你不喜欢就搬到库房，喜欢什么我日后再给你买。”
看着周身淡到透明的执念，我垂眸开口。
“我什么都不需要，只要王爷信守承诺，给我和离书。”
“你父兄皆战死，江家只剩你一个孤女，离开我你能去哪，虽然为了小世子的将来，我不能再给你王妃的名分，但可以让你做一个贵妾，在王府有一席之地，保你不受欺凌，寿终正寝。”
我眼眶充血，“你让我做妾？”
萧恒却突然怒了，一把抓起我的手腕，指向守宫砂的位置。
“你连完璧之身都不是，让你做了十年王妃你该感恩戴德，以你这样水性杨花，做妾都是抬举。”
背负了十年的屈辱骂名，原本解释了很多遍不想再开口，可我不能消散后，让我的父兄也跟着背负骂名，那样我会无颜面对他们。
“萧恒，我跟你说了很多遍，当初你中了药神志不清，是我献身为你解药。”
萧恒冷笑，“你是不是想说，你献身后又去雪山之巅的悬崖峭壁上为我采雪莲花解余毒，这才保住我的命？谎言说多了你自己就信以为真了是吗？”
看着他满是嘲讽的眼神，我知道，他依然不信。
“萧恒，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信我？”
“信你？我睁开眼看见的就是雪儿，我当初也不信你会这么对我，所以我不甘心的派人去查，证据确凿你还在狡辩！”
看着萧恒想捏死我的神情，我叹了口气，“我以去世的父兄发誓，我所言句句属实，如有虚假，让我不能入江家祖坟，可是萧恒，你真的确定你身边的人没有出问题吗？”
萧恒愣愣地看着我，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，随即眉头一皱，一把将我甩到一旁。
“我会再找几批人分开调查，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说假话，否则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！”
我扑倒在桌子上，面具掉落在地，而萧恒的注意力刚好被吸引过去。
下一刻就看见他伸手捡起面具旁的牌位。
“江氏女江漓之墓。”萧恒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念着，眼睛死死盯着我。
“忍了十年你终于忍不住了吧，为了和奸夫私奔，连假死都想出来了！准备的还真是齐全啊！”
说罢，他把牌位狠狠往地上一摔，顿时牌位四分五裂，木屑飞溅。
“我告诉你，即便你老死在王府后院，也休想离开，生是王府的人，死是王府的尸，这是你该受的！”
萧恒怒气冲冲转身离开时，刚好碰到笑容满面准备进门的梅如雪。
28岁的梅如雪如今换上了我18岁的皮囊，皮肤细腻紧致有光泽，整个人鲜嫩的如同一朵娇花。
“夫君当心别气坏了身子，姐姐可能一时想不开，我来劝劝她。”
萧恒的暴怒在看见梅如雪的那一刻就收敛了，只剩满目温柔。
我随着梅如雪来到王府的阁楼上，看着不远处的萧恒，我扭头看向梅如雪。
“你又想耍什么花招？”
梅如雪痴迷地抚摸着脸颊，抿唇轻笑，“别这么说嘛，看在你给我换了这么好一张皮的份上，我是来帮你的。”
“被王爷当面要求换皮的滋味，好受吗？”
她看我不说话，神情更加得意，“就因为我一句怕疼，王爷就让你承受双倍痛苦，王爷这么爱我，你当时是不是难受的心都要碎了？”
“你猜，如果你掉下高台，王爷会不会救你，你也很想知道吧？”
有一点她说对了，我最后一丝执念，是留给18岁的萧恒的。
所以在她伸手推我时，我顺势倒了下去。
“萧恒，过往的18年相伴，你真的全都不在意了吗？”
眼前又出现鲜衣怒马的少年郎，可是他好像很恐惧，大声呼唤着我的名字，伸手想抓住我。
真好，18岁的萧恒回来了，我唇角蔓延开笑意，慢慢向他伸出手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