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他是个直爽汉子,心里服气了,嘴上也就直接说了出来。旁边的徐文士也连忙跟着点头附和,看向沈重的眼神里,充满了敬畏。
沈重微微一笑:“刘把头客气了。账目清楚,才能长久合作。这笔运资,沈家如今虽然困难,但绝不会拖欠,待我周转开,定会尽快结清,还请刘把头和漕帮的兄弟们放心。”
“少东家言重了!”刘把头大手一挥,显得颇为豪气,“沈家如今遭了难处,我们漕帮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!这点运钱,不急!少东家什么时候方便,什么时候给!只要少东家信得过我刘某和漕帮,日后沈家的货,我们照运不误!”
这话一出,旁边几个原本还心存侥幸、等着看漕帮和沈重闹翻的掌柜,脸色更加难看了。他们本以为沈重会把所有人都得罪光,没想到转眼间,就把最难缠的漕帮给“收服”了!
沈重这一手算账打脸、恩威并施,不仅震慑了心怀鬼胎的内部掌柜,还赢得了漕帮这样的外部力量的尊重和支持。
此消彼长之下,那些贪婪的股东和掌柜们,瞬间感觉自己被孤立了。
楚士忠坐在那里,端起茶杯,又轻轻放下,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,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。
这个沈重,有点意思。
他不仅会算账,似乎还很懂得如何驭人。
刘把头那边尘埃落定,院中的气氛并未因此轻松多少。
沈重那平静的目光,如同探照灯一般,缓缓扫过人群,最终定格在另一位穿着短褂、身形精瘦的中年人身上。
此人正是负责沈家陆路短途运输的脚行掌事,赵石头,人称赵把头。
被沈重盯上,赵把头只觉得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,腿肚子都有些转筋。
他亲眼目睹了王掌柜是如何从嚣张到瘫软,也看到了刘把头是如何从戒备到敬佩。
这位新上任的少东家,手段变幻莫测,实在让人心里没底。
“赵掌事。”沈重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赵把头耳中。
“哎,在!少东家!”赵把头一个激灵,连忙站起身,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快步走到长桌前,双手将几本略显陈旧的账册奉上,“少东家,这是我们脚行的账,您......您过目。”
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脚行的生意零碎,人吃马嚼,磕磕碰碰,账目里的“油水”和“规矩”比起漕帮只多不少,他实在怕沈重也给他来个“刮骨疗毒”。
沈重接过账册,随意翻了翻,纸页边缘都已磨损,上面记录着一笔笔短途运送的条目,字迹算不上工整,但还算清晰。
“老福叔。”沈重示意。
沈福点点头,接过账册,翻开第一页,润了润嗓子,便开始唱账:“冠洲脚行,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。三月初二,派工十人,运盐二十袋,计一百六十斤,自南码头至城东张记......”
熟悉的噼里啪啦声再次响起,沈重的手指在算盘上跳跃,速度丝毫未减。
赵把头站在一旁,大气不敢出,眼睛死死盯着沈重的手和算盘,心里七上八下。他手下的几个脚夫头目,也都紧张地搓着手,额头上布满了汗珠。
“......三月十八,运盐十五袋,至临江县六福商号,途遇山路湿滑,骡马受惊,摔破盐袋三只,报损盐二十四斤,人工、草料加支一两二钱......”
念到此处,赵把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这报损是他亲自批的,数目不大不小,按往常的规矩,算是说得过去,但就怕这位少东家较真。
沈重的手指在算盘上微微一顿,赵把头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一拍。
然而,沈重只是略作停顿,似乎在核算损耗比例,随即手指再次拨动,算盘声流畅地继续下去,并未就此发难。
赵把头暗暗松了口气,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唱账继续。
“......四月初九,运盐三十袋至府城,城门税吏索要‘茶水钱’,支银五钱......”
“......五月十五,加派人手,夜间赶运,防备匪盗,支‘护卫费’二两......”
这些都是脚行常见的“灰色”开支,数目不大,却也上不得台面。
赵把头每次听到类似条目,都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但沈重听着这些,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,只是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运算、归类,似乎对这些“潜规则”了然于胸,只要数目不是太离谱,便直接计入,并未停下细究。
赵把头那颗悬着的心,一点点放回肚子里。
看来这位少东家也不是一味地不近人情,还是懂些江湖门道的。
眼看账目就要唱到最后,赵把头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,甚至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向少东家表表忠心。
“停。”
就在这时,沈重忽然开口,算盘声戛然而止。
赵把头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,笑容僵在脸上。
沈重抬起头,目光落在账册的某一页上,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,看向赵把头,语气平和,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寻:“赵掌事,这笔账,我有些不明白。”
赵把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账册上记着:“六月初十,修缮板车五辆,购木料、请匠人,共支银十五两。”
“十五两?”沈重看着赵把头,嘴角似乎弯了一下,“我记得上个月,脚行也报过一次修车,当时修了八辆车,才花了十两银子。怎么这个月修五辆,反倒要十五两了?莫非这木料是金丝楠木做的?还是请的鲁班传人?”
这话问得不重,但周围的人群中还是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。
王掌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,大家都想看看赵把头如何应对。
赵把头的脸“唰”一下红了,汗水瞬间流了下来。
这笔账确实有问题,是他手下一个管事做的手脚,他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批了,没想到被沈重一眼揪了出来。
他支支吾吾,半天说不出话来:“这......这个......少东家,许是......许是这次坏得比较厉害?木料......木料涨价了?”
“是吗?”沈重不置可否,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,“巧了,我刚算了漕帮的账,他们这个月也修了船,用的也是松木,价钱可没涨。”